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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里不是地狱,我们尚在人间。

奶奶

奶奶是最普通的那种农村妇女,说不上好看不好看,但特精神,个高,72了仍然天天在庄子里溜达,气都不带喘。一搓麻将就停不下来,从晚上六点到十一点都不带挪窝的,第二天早上依旧五点多起来精神奕奕地干活。

奶奶没念过书,不识字,可在我眼里简直就是万能的。不仅和爷爷一起替姑姑处理发货收账的事情,还会种稻种蔬菜。家里的米和油都是从老家带的,这次清明拖回来一大袋莴苣,翠绿且嫩生,小区里的老太太都看直了眼。

听说我还在我妈肚子里时,奶奶非常不想要我,因为我是个女孩,甚至动员全家想劝我妈把我给打了,但是我妈硬是不从,坚持生下了我。

说来也奇怪,我打小其实并未感受到家里长辈所谓的重男轻女,他们都将我照顾得很好。

一般都是奶奶爱唠叨,我们家则是反过来,爷爷爱吹牛,总是喜欢询问我的成绩。最早特别喜欢奶奶就是因为她在爷爷冲我发难时吼道,要考多少分!还有每次在我回去上学时和老太一起跟在后面喊,不要让娃学习呀,脑筋学坏了。

除此以外奶奶很少做声,不过可能奶奶喜欢在外面和人扯些庄子里的八卦吧,毕竟姑姑回来时奶奶总会语速飞快地操着方言和她闲扯,不时还传来一阵笑声,我虽然能讲方言但实在是跟不上节奏,只好一脸懵逼地陪笑。

等再大了点,我考上大学了,奶奶其实无所谓我考得好不好,就是松了口气觉得孩子不用学的那么辛苦了。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,每次回老家奶奶都会给我塞钱,经常是身上有多少就塞多少,过年可能额外塞一千,平常可能塞几百吧。

临出国时,奶奶又偷偷给我塞钱,想给我塞笔大的,我说国外用不到这些钱,留着等我回来吧,奶奶没多言,只说回来还给。

可她没想到我一个人在外面把自己照顾得并不好,回来时脸色一点都不好看。又因为那天穿了件墨绿色的衬衫,奶奶依旧面上不显,转头就给我姑姑打电话吐槽说我穿的那是个什么,老气死了,还说我瘦的不像样子。这些话是姑姑告诉爸爸,爸爸再讲给我听的,奶奶当时只是在我走时给我了一万,然后又偷偷塞了两千。她以为我受苦了,受委屈了,只好给我她觉得最有用的东西。

从那以后我就注意以后回老家都要穿得喜庆点,亮堂点,不要再让奶奶担心。

过年时我终于也到了被催找对象的年纪,奶奶依旧一句话不说,成了我的挡箭牌:奶奶都不着急,你们着什么急呢?可我私下也问过奶奶,问她急不急,奶奶也只是笑笑说,可以抓点紧。其实奶奶是想早点看我成家的,只是她不想和别人一起给我压力罢了。

老家是水乡,大概这两年环境整改,奶奶最近闹着要去河上捞草,家里人轮番上阵,劝她不要去,觉得太辛苦,又不安全。爷爷反对得最厉害,他也算是个小干部推下来的,奶奶去捞草让他太没面子了,好像家里少这点钱似的。奶奶是个固执也不听劝的,谁说都没用,我说也没用,她觉得反正一天也就上午下午各一小时,且她年轻时是撑船的一把好手,还赛过龙舟,这点活实在没什么。

清明回去烧纸,第二天早上大概是六点多,奶奶来到我房里叫醒我说她要去干活了,又给我塞了几百块钱。起来吃早饭时爷爷说奶奶特意去庄上买了烧饼,其实昨天我说过不用买,早上吃馄饨就行,可奶奶还是去了,也对,只要我在家,不论吃不吃,奶奶总是会去买的。吃过早饭我爸就和我开车走了,奶奶还没回来,大概是知道我们会走得早,奶奶才会一大早给我塞钱吧。

可能奶奶不知道我读的专业是什么,国外和国内有什么不同,博士和硕士有什么区别,我以后能干些什么,更不知道我在她庇护不到的地方心理产生过问题,并且现在仍挣扎在漩涡之中。她只是把她所有觉得好的都给了我,然后默默站在一旁,从不多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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